王策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还在犹豫,待看到王巧和戴凌之后,主意就拿定了。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激动,谁都看得出来。戴凌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来,殷勤地道:“岳父大人,今天遇到什么喜事了?瞧你满面春风的。”

“哈哈,大喜事,大喜事,天大的喜事!”王策憋不住大笑起来,将外边大氅脱下,交给戴凌放起来。

王巧刚从织机上下来,漫不经心地道:“爹,你是拾到金元宝了,还是当上县太爷了?”

王策笑道:“死丫头,爹比拾到金元宝还高兴呢。离当县太爷怕也不远了呢。”又朝房内喊道,“夫人,夫人,快来,快来,咱们家大喜临门啦!”

荀氏闻声从房间里出来,问:“老爷,什么大喜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王巧起初并没有介意什么喜事,她心如一潭死水,几年了,心中这口怨气仍旧郁结在心。不让马钧上门,算是对他一个惩戒,但同时也把他推得远远的,想整他还够不着,左右着恼。对于她来说,除了能有在马钧身上出气的机会,其余哪有什么好事?哪里介意王策说的什么喜事。但听着王策兴奋地叙说,越听越入神,觉得这个机会来了。等王策说完了,王巧问:“爹,这么说,是要马钧和我入宫邀功去了?”

王策顿了一下,斟酌着道:“听南宫大人口气,朝廷并没有指名道姓要马钧去,只是说制作织机之人。你看,当初制作织机的也不只是马钧一个人吧?”

这话正中王巧下怀,立马接口道:“当然,戴凌和他一起做的嘛。”

戴凌连忙道:“我是给他打下手的。”

“打什么下手?!”王巧叱道,“他的木工手艺不还是你教的?算来你是他半个师父呢?”

王策点点头,道:“就是嘛。我也听说了,他就是出了一些主意,主要动手的还是你嘛。”

王巧一开口,戴凌就不再辩驳,只是心中觉得惭愧。但是只要王巧开心,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王策又强调道:“南宫大人也说了,既然织机是你们两个人做的,谁去都一样,反正都是我王家的姑爷。”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把戴凌当成王家的姑爷,马钧就生分了许多。

王巧对戴凌道:“戴凌,按爹刚才说的,这几天你抓紧时间做一架新织机,用料要好,做工要细,再把它漆画一下,这样才拿得进宫中去。”

戴凌心中惴惴然。回到房间的时候,悄悄问:“小姐,这样岂不是抢了马钧的功了?”

王巧粉面含霜,冷笑道:“我就是要气死那个小结巴。你好好做个样品,只要陛下一高兴,没准就封了你个官。看他做个芝麻大的博士又怎么样?你就要比他强。就是不封官,看着自己的发明被人抢,不气得他吐血才怪。”又“哈哈”一笑,“那时就让他们回家,当面气气他。”

戴凌明白了王巧的心思,立即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做个精美漂亮的。”

第二天,戴凌就告了假,出去选木料。这回用的木料是选用上好的胡桃木,县令南宫嗣特批由作场购置。戴凌就在作场进行制作。选回来的木料是已经蒸煮过的,在风口上晾干了,原来的白木质变成深木质。运回作场后就破料,破成所需规格的木方、木条、木板。胡桃木的木纹大多是直木纹,也带有一些波纹状和曲线状的,经过巧妙搭配,能产生极具装饰感的圆形。戴凌又选取了一些上好的浅色木材,准备在小部件上与之搭配,以求产生强烈的对比效果。

对于新织机的结构、部件、运转原理,戴凌早就了然于心了。按照既定尺寸,将部件-准备好,却并不拼装。父亲曾经交给他的手艺和那本书中悟出的技艺,这时全部派上了用场。他将织机中衢盘、称桩、叠助木、的杠、眠牛木等主框架木料,进行装饰性雕刻。王策又请来画师,打上底稿,再由戴凌动刀雕刻。衢盘木料两端雕上龙首,中间以流水纹烘托。称桩、叠助木、的杠、眠牛木等,分别雕上奇花异草的隐纹,花楼则以云纹相饰,凤凰飞舞其间。雕刻之后,再请画师涂漆上色,整整弄了十多天,一架华丽的新织机才算完全做好。

给织机雕刻漆画,是王巧的主意。不管怎么说,这新织机的发明权是属于人家马钓的,王巧心知肚:明。她就要戴凌在花哨上下功夫,这样一来,人们在称赞这架新织机时,目光就会被这精美华丽的装饰吸引过去,问起这么美的织机是谁做的,戴凌自承其事,也就心安理得了。待亲眼看到雕刻漆画过的织机,王巧连自己都震惊了,没想到戴凌原来还真是深藏不露呢,这下心中更加有底。

雕刻漆画的精美织机送到县街,立即就震撼了在场官吏,连南宫嗣也赞不绝口,连声道:“王县丞,没想到你的姑爷真有两下子,以前都没看出来,陛下见了一定高兴!”转脸问戴凌,“听说你祖父曾为前朝张衡张平子做事的?”

戴凌躬身回道:“是的,我小时候,曾听爷爷这样说过。张平子大人设计的好多机巧,都是我爷爷帮着做出来的。”

南宫嗣问:“听说张平子大人做的木鸟能够在天上飞三天三夜不落下,有没有这回事?”

戴凌道:“有过,我父亲也曾经帮我做过一个,后来被我玩坏了。”南宫嗣道:“那你能做出来吗?”

戴凌摇摇头:“那时候小,只是好玩,也没留意那是怎么做的,现在哪里还记得?”

南宫嗣惋惜道:“你要是把这个做出来,会让陛下更高兴。有空想想看,看能不能记得起来?”

卫笠拍拍戴凌,半真半假地笑道:“还是王县丞有眼光啊、把这么好巧手招赘到家里来。就凭这功夫,不封个将作大臣还真说不过去。”

王策连忙道:“卫主薄见笑了。能有个地方吃饭就满足啦。”

南宫嗣道:“好,既然王县丞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就择日送你们入宫面圣。”

魏都洛阳。在洛水和邙山之间,座落着一片方圆千余亩的巨大建筑群。高台楼阁,豪放朴拙,气势巍峨。这个城中之城,就是魏国的权力中心所在地--传说中的皇宫。当然,对第一次走入皇宫的王巧、戴凌来说,皇宫对于他们来说,不知道有多大。一眼望去,只是看不到尽头的宫墙广场、回廊雨道、高台楼阍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持戟卓立的军士。就是曾在将作府任职、屡次入宫的南宫嗣,到了这里也不禁立刻收敛了神色,谨言慎行,微微弯着腰,跟着前河南尹、现任大司农裴潜的后面,在太监的引领下,从南面东首的开阳门进去,穿过太尉府门前宽阔的巷道,踏上那似乎通天的深阶高台,到了东宫大门。那架新织机也由专人抬着一路跟随。太监入内通报,众人在宫外候见。

一路上,南宫嗣心中总有些忐忑不安。原以为会是中书监刘放直接带领他们入朝面圣的,没料到却是大司农裴潜把他们接来,并亲自领进去。裴潜担任河南尹的时候,南宫嗣就领教过他的亮直秉性。有一次,特进曹洪的奶妈和临汾公主的侍者共同淫祀无涧神,犯了法,被关进了监狱。卞太后派黄门官到府门传令,裴潜竟然不让通报,立即将二人按律处死。而后上奏曹睿,说明原委,请求处罚。曹睿不但没有怪罪他,反而大为嘉许。使得上上下下,都慑服裴潜的正直威严。这也是南宫嗣在河南县上任一直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原因之一。王策也因此得以在县丞位置上侥幸生存下来。

裴潜特别重视农桑,深得曹睿信任,后来司马芝接任河南尹,他就转任大司农,由他过问新织机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入宫之前,谨慎的裴潜让南宫嗣把王巧、戴凌以及新织机先行送到大司农府,亲眼看他们当场演示王巧、戴凌轻车熟路,一个在花楼上束综提花,一个在门楼下抛梭织布,十分娴熟地操作起来,配合得相当默契。眼见华丽精美的绫布从王巧手中延伸出来,裴潜不禁心花怒放:这种织机要是全国推广,魏国的纺织业将会跃进一大步。那时,便是以织锦名闻天下的蜀中纺织也将失去优势。这对提升国力大有裨益。发明这个织机的人着实应该大大奖赏。他对亲自送人到大司农府的南宫嗣道:“南宫大人,我在河南尹任上时,就听说过贵县改进织机的事,当时忙于为抵抗蜀军犯境筹集军需,没顾上过问。没想到会这么神奇啊。你身为县令,功不可没,不愧是将作府出来的。“

南宫嗣极力抑制内心的激动,拱手道:“裴大人一向重视农耕,下官受益匪浅,一直在本县推广改进耕织机巧,没想到还真有如此能工巧匠啊。”顿了一下,又道,“这一点,本县县丞王策带了个好头啊,若论功劳,他才是第一。”

“呵呵,南宫大人有功不居,胸襟可嘉啊。”裴潜对南宫嗣的谦虚很赞赏,满意地看着他道,“以前听说你与县丞王策多有嫌隙,现在看来传言不实啊。”

南宫嗣心中一凛:他居然连这个也知道。暗自庆幸:幸好没有公开拿下王策。随即起身道:“装大人,下官从来不把流言放在心上,与本县同僚一向同心协力,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并不问亲疏。若以关系论,王县丞的确非下官亲近之人,但下官也不能掠人之美吧。”看着裴潜鼓励的目光,便继续往下说,“改进织机的确是王县丞一家之功,下官只是提供方便,并极力在本县推广而已。王县丞此番选送他女儿和女婿入宫演示,下官也替他高兴。”他这话暗含伏笔,把改进织机说成“王县丞一家之功”,至于究竞是谁,却不加说明。还刻意用了“选送”一词,精明如裴潜者,也不会注意到这等细节。

“农桑为民生之根,民生为立国之本。”装潜指着阶下的戴凌笑道,“王县示这位女婿戴......叫戴凌吧?能改进出如此高明的织机,从小处说,是方便了T户,操作更加简便;从大处说,是提升了魏国实力,其功非小。从远处说,是有益于后世,实乃千秋万代之功啊。”

南宫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没想这么远,裴大人这一说,下官茅塞顿开。既然这样,这个发明过程和原理须得好好向陛下票报,就有劳大人了。”暗中得意,这几年,辽东暗地里实力大增,他送回去的织机图纸,应该是派上了大作用。那边传来消息,辽东作场里早已大规模使用新织机了,已经囤积了大批布匹,有的还拿到外地去换取其他军需了。这织机的发明地倒还是在小范围用着呢。自己真是有先见之明。

裴潜心中高兴,道:“这样吧,这个织机里面的道道,我也说不清楚。你是当事之人,随我一同入宫去,当面向陛下呈述。本官也好保举于你。”

南宫嗣喜出望外,由跪坐改为直跪,长揖道:“感谢大人携!”

“罢了!”裴潜摆了摆手,“我非为你,乃为天下官吏重视农桑树榜样。”

就这样,南宫嗣满怀希冀地跟着裴潜,送王巧、戴凌人宫来了。因与“桑织”有关,曹睿特意把召见民间巧匠的地点,放在了东宫毛皇后的居所。

刚过而立之年的曹睿仍旧俊朗清秀,只是更加沉稳老练。此时正在东宫花园里和皇后毛氏饮酒赏花,说着些趣事儿。今年是曹睿登基以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光。自二十三岁继承大统,就一直面临着吴蜀两方的威胁困扰。尤其是蜀国,诸葛亮不依不饶地北伐中原,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也把他锤炼成一位精明能干的君主。去年,蜀国丞相诸葛亮病死于五丈原,自己最大的威胁解除了,余者皆不足论。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这才把精力转移到国内来。今年正月上亥日的亲耕籍田,曹睿把这个仪式搞得比往年隆重异常。不仅在京的文武百官尽数到场,而且下令全国各州郡都派司农官吏代表参加。在盛大的先农祖神祭祀活动之后,亲率百官,乘耕车,浩浩荡荡,开赴郊外,举行亲耕籍田的仪式。往年,曹睿只是象征性地用来耕三下,然后百官依职务高低,依次耕作儿下,就交给力田下种。并覆土,完成一系列代耕活动。但今年不同,曹睿兴致勃勃地用来耕了-圈地,并亲自下种、覆土,百官不敢怠慢,依次耕作完工,弄得一大群力田最后无事可做。曹睿重视农耕的消息,也因为这一场仪式迅速传遍魏国,甚至连敌国东吴和西蜀都听说了。毛皇后出生于农家,对农桑自是非常熟悉。见曹睿如此重视籍田,到了二月春桑生时,自然把亲桑看得无比重要,一定也要拿出个东西给曹睿看看,这个仪式自然也是隆重而热烈的。一个意外的收获是,她从-匹丝绫中发掘出一个能提高魏国纺织的新织机来,得到曹睿的大加赞许。她的皇后地位一直受到其他嫔妃的觊觎,能否进一步巩固自己在曹睿心中的地位至关重要。因而毛皇后对这次召见格外地器重。正和曹睿说笑着,中书监刘放进来禀报:“陛下,大司农裴潜携河南县令南宫嗣、河南捕役戴凌、民妇王巧在宫外候见。”

曹睿诧异地问:“捕役?捕役来干什么?”

刘放票道:“回陛下,据河南县丞王策禀报,这个捕役戴凌就是改进织机之人。”

毛皇后笑道:“陛下,一个捕役都能改进出这么好的织机,可见我魏国有的是人才啊!这是托陛下洪福,治国有方啊。”

曹睿龙颜甚喜,举杯一饮而下,将酒杯朝案上一顿,道:“见!”

戴凌从跟着王巧进京那一刻起,心中就一直在打鼓,几次想和王巧说,抽身退出来,但看到王巧一脸坚决的神色,没敢说出来,硬着头皮出发了。到了大司农府,王巧如何答裴潜的问话,他就如何随声附和,半点不敢错漏。进了这巍峨庄严的皇宫,高台危墙像一座座巨大山体,压得他心中喘不过气来。他只有暗暗提醒自己:-切为了小姐,小姐就是一切!

梦游一般地跨进东宫后花园,一群太监、宫女簇拥在一个亭子周围。坐在亭子里,由太监侍候把盏对饮的应该就是陛下和皇后了吧?恍惚之间,听到有人叱道:“大胆戴凌,竞敢不行晋见之礼!”却见裴潜、南宫嗣已经起身立在一旁了。

跪在阶前的王巧急拉戴凌衣襟,轻声喝道:“快,跪下!”戴凌下危识地路倒磕头,王巧禀告道,“草民不懂官中礼仪,冒犯陛下,冒犯娘娘,请恕罪。”

曹睿见王巧姿容绝美,举止淡定,言谈从容,暗道:这样的人儿怎么没有往到宫里来?望着王巧直发愣,还是毛皇后拉了他一下,才道::“罢了,恕你等天罪。平身。”

王巧拉着戴凌叩头道:“谢陛下!”缓缓起身立于一旁。

曹睿问裴潜:“裴爱卿,你说的能工巧匠和织布能手就是这二人吗?他二人是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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