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末,骄阳正盛,街上已经空荡荡。路上行人都已钻进了酒馆,躲避这炙人烈日。庐州城盘龙楼也不例外,此时酒楼已经座无虚席,人满为患。相比前堂的热闹非凡,后院便显得格外冷清,偶尔几只喜鹊在檐下飞来飞去,追逐嬉戏,给原本寂寥的后院增添了几分暖色。院内偏西处一株巨大的松树格外显眼,松树根旁松针已经积攒了厚厚一层,看上去应该年代久远了。松树上几只斑鸠在闭目休憩,似乎也正享受这难道的宁静。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惊醒了休憩的斑鸠,斑鸠四散逃去,很快便无影无踪。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走廊尽头现出四个黑衣人。四个黑衣人迅速穿过走廊,径直往后堂飞奔而来,在堂前台阶下相对而立,侍立两侧。不一会,又来了五个少年,分别是金旗主何忆凡、木旗主高誉轩、土旗主谢金默、水旗主郭嘉佑、火旗主汪道圣。五人缓缓踏上台阶,至堂前处,何忆凡转身驻剑而立,其余四人相对侍立两侧。众人皆默不作声,望着走廊处,仿佛望穿秋水般。一盏茶时间过去,走廊处仍未有丝毫动静,众人面无表情地翘首等待着。一炷香时间过去,众人脸上汗珠微现,面露不悦之色,不禁闭目不语。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已经大汗淋漓,此时阳光正盛,酷热难当,众人已经显得心浮气躁了。

东面前排木旗主高誉轩一边擦汗,一边口里嘟囔着,忍不住转身进了大堂,端起茶水咕噜一阵痛饮。饮罢不觉神清气爽,飘飘欲仙。半晌,何忆凡仍不见高誉轩出来,稍微侧首斜睨了一眼,冷冷道:“高旗主,四位护教顷刻即到!这次‘来者不善’,必定是问罪来了,不要让人拿住了把柄!”

高誉轩闻听,大踏步走了出来,不耐烦地道:“要问罪便问,‘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等尽心为教,呕心沥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东面后排郭嘉佑冷哼一声,道:“‘问罪’?在下如果没有记错,圣童得而复失,某些人应该负全责:在下早就建议应该就地羁押,如此少的人少押解圣童回教,岂不等同儿戏!”

何忆凡身躯一震,知道郭嘉佑这是矛头直指自己。但这件事是自己一手谋划,最终落得这个结局,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只能心里叫苦连连,却是百口莫辩。如此周详的计划,何忆凡想不到是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事有蹊跷,不禁回想起当初谋划此事的情形。

昨日傍晚,众人齐聚大堂议事。何忆凡面南而坐,众人各依次落座。半晌,何忆凡开口道:“如今,上官义已经捕获,上官孝杳无音信,诸位以为上官义该如何处置?是押解总教还是暂时羁押此地?”

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开来,高誉轩、汪道圣主张押解总教,以防夜长梦多,节外生枝;谢金默、郭嘉佑主张暂时羁押此处,以免人手不够,路上出现意外。众人僵持不下,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何忆凡见双方各执一词,权衡利弊后,决定先行将圣童押解回教。谢金默又以庐州城人手不够为由,横加阻拦,希望待护教到后再商量是否押解回教。何忆凡便辩驳护教已到,人手方面无需考虑。郭嘉佑又提出兹事体大,希望待护教到后再行决定,何忆凡顿时大怒,当场让众人按照惯例举手表决,最终自然是三对二,确定了将圣童押解回教的计划。

晚上戌时末,雨已停,待安排完一应事情,何忆凡便回屋休息了。刚上床躺下,屋顶便“哗哗”作响,何忆凡觉察屋顶有个强大的功压正悄悄逼近,忙穿衣握剑,一个箭步飞至门外,脚下轻点,已然飞上屋顶。借着皎洁的月光,何忆凡定睛望去,屋脊上一个瘦高黑衣人正盯着自己,心下一惊,剑已紧握于手。突然黑衣人转身飞奔而去,此人轻功不俗,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何忆凡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未追出一里地,那人便在街心停下,转过身来等着何忆凡。何忆凡忙驻足持剑,神情紧张。黑衣人缓缓摘下面罩,何忆凡不禁大惊,此人竟是神龙教狴犴护教沈伯霖。

沈伯霖突然一阵大笑,道:“多日不见,何旗主别来无恙!”

何忆凡忙收了剑,躬身道:“属下长剑在身,不便行礼,望沈护教恕罪!”

“无妨!”沈伯霖轻轻抬手道,“缉捕圣童之事,进展得如何?”

何忆凡忙上前几步,轻声道:“属下正要禀报,我们商议了一下,准备先行将圣童押解回教。”

沈柏霖一惊,忙询问其中原委,何忆凡便将汪道圣和高誉轩的话稍稍改动了下,作为自己的措辞。沈柏霖点点头道:“不如这样,我们设个局:让他们大张旗鼓地押解圣童回教,你们暗地里埋伏。二位圣童亲如手足,上官孝必定前来救援!”

何忆凡不解地问道:“上官孝如今是惊弓之鸟,我们搜索了半天,仍未见其半点踪迹,属下怕他已经肝胆俱裂,不敢再现身了。何况,如果人手都撒出去,万一上官孝不仅不上钩,反而趁庐州城防御薄弱,趁机逃脱,我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沈柏霖摇摇头,负手道:“何旗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且问你五个问题。”

“属下愿闻其详!”何忆凡恭敬地道。

“嗯,”沈柏霖气定神闲地踱步道,“第一,圣相为何要缉捕两位圣童?”

“自然是涉嫌杀害圣尊和其余五位圣童!”

“第二,两位圣童武功稀松平常,如何杀的了圣尊和其余圣童?”

“这……属下不敢妄自揣测。”

“第三,两位圣童明知庐州城是龙潭虎穴,为何两次自投罗网?”

“属下不知!”

“第四,从鸡鸣山首战,到水西门再战,最后是德胜门之战,三次大战我们损兵折将,屡屡让圣童逃脱,为何?”

“我教必定出了叛徒!”何忆凡斩钉截铁地道。

“嗯,”沈柏霖点点头,赞许道,“何旗主能看到这一点,便还是明白之人!第五,你们搜遍庐州城却不见圣童踪迹,难道他插翅膀飞了?他们在庐州城,会不会有同党呢?”

何忆凡若有所思,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躬身道:“属下正要禀报,从上官义身上搜出了两块令牌,一块金的,一块银的,其中一块和幽冥教有关。”

“哦?”沈柏霖神色一惊,回身道,“果有此事?令牌何在?”

何忆凡点点头,继续道:“属下不敢捏造,此事众人皆知,护教一问便知真伪。令牌我一直带在身上,唯恐有所不测。”何忆凡忙将两块令牌递给沈柏霖,然后指着其中一枚银色令牌道,“更为诡异的是,这块令牌正面刻着‘幽冥教’,反面竟篆刻着‘上官义’的名字!由此,属下猜测,上官义定是幽冥教派来潜伏我教的奸细!”

沈柏霖听罢一拍手道:“如此,所有事情便都能解释了!难怪这庐州城突然之间出现这么多幽冥教的人!两位叛徒先是联合其他潜伏奸细,背叛圣教,以卑劣手段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然后在内奸的帮助下,屡屡逃脱我教追捕,最后与同党在庐州城会合。”何忆凡恍然大悟,忙颔首称“是”。沈柏霖见何忆凡深为赞同自己的揣测,便放心直言道:“如此,何旗主便该明白,上官孝与同党必定会营救上官义,所以我们布个局,关门打狗!至于上官义,一来,他的同党知道你们已将人犯押走,断不会想到真的上官义还关押在密室;二来,待你们走后,由我亲自看守,断不会出半点纰漏!”

“沈护教《甘露诀》炉火纯青,若能由护教亲自坐镇,定然万无一失!属下明白,即刻吩咐下去!”何忆凡语气坚定地道。

“不!”沈柏霖摆手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能让第三人知道!我教还不知道有多少叛徒,我能相信的只有你,毕竟你是金圣相的高徒!所以这件事你亲自去安排,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何忆凡一怔,点点头道:“属下明白。只不过要想钓大鱼,还需用香饵。这件事要想做得逼真,就必须找一个替身。偷天换日需要易容术,否则会适得其反,弄巧成拙。目前可用人手中,只有木龙旗旗主高誉轩能办成此事。”

“此人可靠否?”沈柏霖问道。

何忆凡信心满满地道:“绝对可靠!此人头脑简单,做事冲动,不似有心机之人,而且上官义便是被此人拿下的。”

沈柏霖点点头,又嘱咐道:“我的行踪不要泄露出去,此时敌暗我明,你们都已经暴露,如果我再暴露,事情便棘手了。另外令牌暂时由我保管更为稳妥,何旗主以为如何?”

何忆凡连忙称“是”,便着手去办,二人各奔一方,依计行事。

此时再回想起来,何忆凡仍想不透到底问题出在谁身上,是眼前貌似毫无城府的高誉轩,还是深藏不露的沈柏霖,亦或是幽冥教看穿了自己的把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无论如何,眼下这个罪名自己恐怕是承担不起。心下不禁暗想:“如果沈护教把责任担下,我们虽然‘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最多是指挥无方,罪名不算太重;如果沈护教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我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岂不是要承担私放圣童的罪名?”想到此不禁手心暗暗用力,剑柄已插入地上青石板。忽然何忆凡扭头望着高誉轩,欲言又止,半晌道:“高兄,如果等下护教问起上官义之事,你准备怎么说?”

高誉轩一惊,眼珠转动,手心攥拳,浓眉微挑道:“何旗主何必明知故问,此事你最清楚,他们问我作甚?”

“如果问了,你当如何回答?”何忆凡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这……在下……”高誉轩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想起当初何忆凡来找自己的情形,不禁冷汗直冒。

昨晚亥时初,高誉轩已然歇下。忽然一阵敲门声,弄得高誉轩心烦气躁,他一边嘴里嘟囔着,一边无可奈何地打开了房门。猛见何忆凡在门外,赶忙让进屋里。何忆凡示意他关上房门,高誉轩还心中不悦,暗笑何忆凡胆怯如鼠,在自家院落竟也如此小心翼翼。

待房门紧闭,何忆凡低声道:“高旗主,我有要事与你相商,此事绝对要保密,任何人不得提及。”

听何忆凡这么说,高誉轩忙提高警觉,抱拳道:“何旗主放心,在下虽然平素冲动,但大事却不糊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在下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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