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宴乖巧点头,他终于明白狱丞为何总在他面前诉说朔州惨状,原是想他自乱阵脚,诱他冲动犯错,好借机杀了他,只是没想到李制等人会先一步崩溃,给文御以可趁之机。
这个消息足以宽慰他因朔州陷落而焦躁不安的情绪,亦相信即便没有他,孙闻等人也能力挽狂澜,既如此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教裴靖和文御放心,凡事尽管放手去做,不必顾忌他。
文御当着大理卿的面,让裴靖派一名日躔卫前来看护宁宴,见大理卿表情讪讪欲言又止,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戎贼进逼大邺的消息终于通过道士之口传入文城耳中,听罢纯华观小道士惊惶的哭诉,文城第一次主动召见了他的太微。
裴靖以为文城会怕得寝食难安,谁知对方竟比文御还要冷静,这让她不禁怀疑修道是不是当真可以让人变得超然忘我、清心寡欲,如果可以的话,她想让奚迟也试试。
文城并未多问什么,只问她外面的传言是真是假,南戎是不是真的要打到大邺了。
裴靖实话实说,“戎贼的确将逼大邺,但诸将领皆已北上御敌,京畿尚有二十余万兵力,陛下不必恐慌,臣誓死保卫陛下。”
文城迟迟没有吭声,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嶙峋的面容泛着一层潮红,不显康泰,而显干朽,四十多岁的人看着足有六七十岁。
裴靖站在他身旁,沉默地陪着。
“你,”文城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像被砂纸搓过一般沙沙作响,“找个理由,护送太子前往望京,尽快。”
裴靖幡然察觉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淡漠,文城对文御尚有几分爱护之心,“是,臣立刻派星纪护送太子殿下启程。”
“不,”文城瞥了她一眼,“你亲自护送。”
“星纪武艺高强,请陛下放心。”北部战事若就此发展下去,文城迟早也得离开大邺,裴靖不敢保证往返时间,更说不准南戎何时攻至大邺,她必须守在这里,以便随时可以带文城离开。
文城摇头,“我是皇帝,我不走。”
一县之令可以逃走,一州之牧也可以逃走,甚至一军之帅都可以逃走,唯独皇帝不能离开他的皇宫,哪怕他怕得要死也要尽力摆出庇护子民的姿态,州县不仁尚有皇帝支撑,皇帝不仁唯有颠覆重立,皇帝一动摇,江山便该散了。
裴靖没想到这位常年浸淫于道门玄学的道士皇帝竟有如此觉悟,不禁对他高看几分,“臣为陛下之太微,陛下所在即臣所在,臣誓死保卫陛下!”
文城像是第一天认识他的太微似的,居然完全睁开了眼睛,仔细打量起裴靖。
裴靖垂眼,微微躬身,由他打量。
炉内香束无声坠落一大段香灰,在根部撮起一座香丘,乍看像半个灰白的坟茔。
文城眨了眨凹陷浑浊的枯目,不紧不慢地哼笑一声,“我留下尚可博得美名,你留下又能获得什么?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臣以臣血为陛下开路。”若那一日到来,裴靖不会让文城死在她前面,这是她余生职责所在。
“真是大胆又顽固的孩子啊!”文城老神在在地目视前方,看上去像是在发呆,“先帝筹谋深远,却唯独没算到你是这种性子。”
裴靖闻言不免愣忡,她听宁宴说过,让她做太微是先帝的主意,文御说先帝只将缘由告诉了穆昭,可今日听来文城好像也知情,那么穆昭所言究竟是因为其不知文晟父子之间的交流,还是刻意欺瞒文御?
她看着文城佝偻的侧影,一时有些糊涂。
文城侧身伸手,从一堆杂乱的卷轴中摸出一个浅黄色纸卷,让裴靖拿去给文御。
裴靖看着像是敕书一类的东西,以为有何大事要吩咐,于是赶紧去了。
结果文御看完卷上的内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起来,神情灿烂。
裴靖知他已看完,便要回去复命。
“你去哪儿?”文御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扬了下手里的敕书,“你看内容了吗?”
“臣不敢擅自翻阅。”裴靖也疑心那卷黄纸上写了什么让文御如此高兴,不会是退位让贤吧?
“就知道你不会看!”文御几乎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陛下将你赐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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