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信息加密好之后看了看表。他准备午夜时发送。从现在到他需要预热无线电还有几个小时。他又倒了一杯香槟,打算把鱼子酱吃完。他找了个勺子,把罐头拿起来。罐头是空的。索尼娅已经把它吃光了。

跑道其实是在沙漠里匆忙清理掉骆驼刺和大石块得到的一块带状区域。隆美尔俯视着逐渐接近的地面。斯托奇是德国指挥官们在战场短途旅行所乘的一种轻量级飞机,它的轮子装在细长的前腿顶端,降落时看起来像一只苍蝇。飞机一停住,隆美尔就跳了下来。

他最先感觉到热量扑面而来,然后是沙尘。在空中时还算凉爽,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熔炉。他立刻开始流汗了。他刚吸进一口空气,舌尖和嘴唇上就蒙上了薄薄一层沙。一只苍蝇停在他的大鼻子上,他把它拂掉。

隆美尔的情报头子冯梅勒辛穿过沙地朝他跑过来,长筒靴踢起团团尘土。他看起来很不安。“凯塞林到了。”他说。

“来得正好!”隆美尔说。

这位总是面带微笑的陆军元帅凯塞林身上汇集了隆美尔对德国军队的所有不满。他是一个总参谋部军官,而隆美尔讨厌总参他是纳粹空军的创始人之一,这个部门在沙漠战争中频频让隆美尔失望最糟糕的是,他还是一个势利小人。他那些刻薄言论之一曾经传到隆美尔耳朵里。凯塞林抱怨隆美尔对他手下的军官太粗鲁,说:“如果他不是沃腾堡人的话,没准和他谈一谈还有点用。”沃腾堡是隆美尔出生的省份,而他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和这句评论所体现的这种偏见作斗争。

他由梅勒辛领着、踩着沙子向指挥车走去。“克鲁威尔将军被俘虏了。”冯梅勒辛说,“我只好让凯塞林接管。他整个下午都在找您。”

“坏事一桩接一桩。”隆美尔不快地说。

他们进入指挥车后车厢。这是一辆巨大的卡车。车厢的阴凉正合人意。凯塞林正弯腰看着一张地图,右手比画着一条路线,左手赶着苍蝇。他抬头一看,笑了起来。“我亲爱的隆美尔,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他柔声细语地说。

隆美尔摘下帽子。“我参加了一场战斗。”他咕哝着说。

“我想也是。发生了什么?”

隆美尔冲地图上一指。“这是加查拉防线。”这是一串由雷区相连的防卫工事,从加查拉南边的海岸一直延伸到沙漠里五十英里外。“我们在防线南端绕了一下,从后面向他们进攻。”

“好主意。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的汽油和弹药用完了。”隆美尔一屁股坐下来,突然觉得非常疲惫。“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补充道。凯塞林作为南方战场总指挥官,负责隆美尔部队的补给,但陆军元帅似乎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批评。

一个勤务兵用托盘端进来几杯茶。隆美尔啜了他那杯一口。茶里有沙子。

凯塞林用对话的语气说:“我今天下午扮演了你的下属指挥官的角色,这段体验很不寻常。”

隆美尔含混地咕哝了一声。这话里带刺,他听得出来。但他现在并不想冒犯凯塞林,他想思考一下战斗的事。

凯塞林继续道:“我发现当我缚手缚脚地听命于一个只管发号施令却联系不上的总部时,工作起来相当困难。”

“我在战斗的中心,我是在现场发命令。”

“但你还是应该保持联系畅通。”

“那是英国人打仗的方式。”隆美尔说,“将军们在防线后面几英里之外,联系畅通。但打胜仗的是我。如果我之前拿到补给的话,我现在就在开罗了。”

“你不会去开罗。”凯塞林尖锐地说,“你会去托布鲁克。之后你会待在那儿直到我拿下马耳他。富勒的命令是这么说的。”

“当然。”隆美尔不打算重新挑起争端,至少现在不要。托布鲁克是中间目标。一旦攻下这个港口,欧洲来的军队尽管人数不足就能直接到前线,避免耗费大量汽油长途行军穿越沙漠。“而要到托布鲁克,我们得先突破加查拉防线。”

“你下一步做什么?”

“我打算撤退,重组。”隆美尔看见凯塞林的眉毛扬了起来。这位陆军元帅知道隆美尔有多痛恨撤退。

“那敌人会做什么?”凯塞林向梅勒辛发问。身为情报长官,他负责详细评估敌人的动向。

“他们会追击,但不是马上。”冯梅勒辛说,“幸运的是,他们在争取优势时总是慢一拍。但他们早晚会尝试发动一次突击。”

隆美尔说:“问题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没错。”冯梅勒辛说。他看起来迟疑了一下,随后说:“今天的汇总报告里有一条你会感兴趣,间谍已经潜入开罗。”

“间谍?”隆美尔皱起眉头,“哦,是他!”现在他想起来了。在那个间谍开始马拉松式的徒步之前,他曾经飞到利比亚沙漠腹地的加洛绿洲去给他下最终指示。沃尔夫,这是他的名字。隆美尔对他的勇气印象深刻,但对他的成功概率心存怀疑。“他从哪里发来的消息?”

“开罗。”

“这么说他到那里了。如果他能到开罗,那他就无所不能了。没准他能预测一下突击。”

凯塞林插话道:“我的上帝啊,你不是打算指望间谍吧?”

“我谁都不指望!”隆美尔说,“我才是那个被指望的人。”

“很好。”凯塞林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情报一向没什么用,你也知道,间谍送来的情报是最没用的。”

“我同意。”隆美尔平静了一些,说,“但我有感觉这个人会不一样。”

“我很怀疑。”凯塞林说。

艾琳芳塔纳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想:我二十三岁了,我的美貌一定开始褪色了。

她向镜子靠得更近些,端详着自己,搜寻着老化的征兆。她的气色无懈可击。她圆圆的棕色眼睛像山泉一样清澈。没有皱纹。这是一张孩子气的脸,脸型精致,带着一副无辜的表情。她像一个艺术品收藏家审视着自己最精美的收藏品一样:她把这张脸当作她拥有的一件物品,而不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她笑了笑,镜子里的脸也以笑容回应她。这是一个亲密的微笑,带着一丝淘气,她知道这个微笑能让男人惊出一身冷汗。

她拿起纸条又读了一遍。

亲爱的艾琳:

我恐怕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我太太发现了。我们已经和解了,但我不得不承诺永远不再见你。当然你可以继续住在公寓里,但我不能再支付房租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我想我们都知道这不会长久的。祝你好运。

你的,

克劳德

就这样,她想。

她把纸条连同那廉价的感情撕得粉碎。克劳德是个胖乎乎的商人,一半法国一半希腊血统,在开罗开了三家饭店,在亚历山大城也有一家。他有教养,友善,总是乐呵呵的,但在关键时刻他压根儿不为艾琳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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