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毅然忽然打过电话来:“美华,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有个侄子从马来西亚回来,我给他接风洗尘,顺便让他也见一见未来的婶子。”袁美华吃吃笑道:“不用了吧,我又不是雍容华贵气质非凡,就不抛头露面了。”汪毅然紧张道:“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到时你不出场,我很没面子。”袁美华想了想答应了。回过头来对莫心洁说:“老汪一个劲儿地邀我去,恐怕有什么目的。别是想把他侄子介绍给你吧,却不约你去,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黄晟意看了一眼莫心洁,似乎有些不高兴。莫心洁淡淡地说:“约我我也不想去,我要带小威出去玩。小威,好了没有?”黄浩威快活地跑出来,穿着迷彩服,拿着玩具枪不停地扫射着。袁美华颇有深意地说:“记得回来啊,不要玩得忘了时间。”

餐厅里坐满了人,袁美华费劲地寻找着汪毅然。汪毅然从人群里伸出胳膊招呼:“这儿。”袁美华走过来,汪毅然指着身边的男子说:“我侄子汪竞。”汪竞很有绅士风度地站起身拥抱袁美华。袁美华虽然别扭,但还是接受了。汪毅然笑道:“他从国外回来,一时改不过来,对我也是又搂又抱,我浑身发痒。”汪竞笑了一下说:“我伯父的未婚妻就是我的家人,我自然要用最隆重的礼节。”他的眼光很深邃,脸部轮廓也很柔和。袁美华对他颇有好感,客气地说:“你一向都住在马来西亚吗?以前你伯父没有提起过你。”汪竞说道:“我四处流浪,只是很少回上海。这次我决定不走了,长住上海,和伯父做个伴。”汪毅然解释道:“他天性不安分,喜欢到处跑。如今想起我这老头子来了,良心发现,终于回来了。”袁美华转向汪竞:“你做什么营生?”汪竞掏出一支烟:“介不介意?”袁美华摇了摇头,忽然觉得他很奇怪。汪竞抽了一口烟,缓缓地说:“战地记者。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死亡,不想再继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落叶归根,该回故土了。”他看起来不象是个能承受枪林弹雨的人,但他做到了,他是个坚强的人。

时钟敲响了十一下,莫心洁终于回来了,一脸的兴奋。黄浩威更是又叫又跳,一刻也不肯安静。袁美华冷眼旁观着他们进了卧室,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呷着。黄晟意明天就回厦门了,他必须带走小威。汪竞的态度很明确,他想找的女人必须能和他过二人世界。他特意把儿子推给前妻,这当然有他不得已的理由。作为一名战地记者,实在是不方便带着儿子到处奔波。但他不愿意承担抚养儿子的责任,也是不容忽视的因素。虽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但是儿子是无辜的。他以后不会再出去了,倘若莫心洁能挽住他的心,他们的生活会如她的愿望顺利进行下去。

莫心洁洗完澡,袁美华迫不及待地过来低声说:“你真打算留小威在这儿?翁家丽会闹翻天的。”莫心洁冷然道:“没多长时间,幼儿园一开门就送他回去。”袁美华劝道:“我知道你怕翁家丽不好好待他。可是小威呆在这儿,翁家丽很难做人。她和公婆的关系不好,公婆会说小威不愿意回来面对后妈。他们的关系会越闹越僵。”莫心洁倏然说:“你是怕晟意更难做人吧,还有别的原因吗?老汪的侄子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袁美华被她识破心事,有些尴尬:“他条件不错,可以考虑。这是你的机会,我不希望你错过。”莫心洁厌烦地说:“他若要接受我,就必须接受小威,否则一切免谈。小威是我亲生的儿子,我放不下他。”袁美华尖锐地说:“你就愿意这么耗下去?晟意已经结婚了,儿子也归了他,你呢?你什么都没有!我知道要忘记一段感情很难,但是你必须学着忘记,而且要把一切与往事有联系的人和事都慢慢淡化。你选择离婚的时候,就选择了走别的路,你无法回头。”莫心洁抱住头:“你不要逼我。”袁美华张嘴想说什么,看到她的表情,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望着脚下。莫心洁低声迟疑道:“也许我错了,我不该把小威的抚养权给晟意。”袁美华猛地发了火:“你有选择吗?放不下也得放,你要生存!况且你所做的选择对小威并没有坏处,你也是为他好。就算你不找汪竞,就算他能接受小威,你也得向前看,不能只想着过去。等你的婚姻稳定了,你再慢慢让小威渗透进去,但是现在……”莫心洁也发了火:“我不找汪竞还不行吗?我要小威,我要小威!”

早上起来,黄晟意拉着黄浩威出去了,将近中午才回来。莫心洁问道:“票买好了吗?”黄晟意淡淡地说:“买好了。我和小威一起走。”莫心洁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好了小威不走吗?”黄晟意狠狠地抽了一口烟,闷闷地说:“儿子判给我了,我有权利把他带在身边。”莫心洁急了:“我只是暂时……”黄晟意的表情很冷:“你带他不合适。”莫心洁的心一震,呐呐地说:“我是小威的妈妈。”黄晟意没有说话,眼睛直盯着她的双手,似乎在暗示她的双手沾有鲜血,不适宜做孩子的监护人。莫心洁的心凉到了极点,默默无语地退到了一边。

黄浩威闹着不肯走,袁美华不断地哄着他,莫心洁站在一边,脸色阴沉,并不插言。黄晟意捏着拳头,忽然走上前去,莫心洁见状,连忙挡在黄浩威面前,低声说:“我来劝他回去,你不要打他。”黄晟意气鼓鼓地退到一旁。莫心洁抱着黄浩威的肩膀酸涩地说:“小威听爸爸的话回厦门。妈妈和外婆有事要离开上海,短期内回不来,没人照顾小威。小威还是跟爸爸走,至少有爷爷奶奶疼你。”黄浩威抹着眼睛说:“我跟你们一起走。”莫心洁差点落下泪来,强行忍住了说:“小威年纪小,经不起到处跑。小威要上幼儿园,小威要念书识字,小威要和小朋友们玩,只有爸爸才能满足小威,妈妈做不到,妈妈随时要出远门,妈妈不能耽误了小威。等妈妈回来再去看小威,小威就是赶妈妈走,妈妈也不走。”黄浩威扑闪着眼睛半信半疑:“真的?我们勾小指头。”莫心洁伸出手:“妈妈绝不食言,只要妈妈有机会。”袁美华扭过头去,黄晟意踩灭了烟头,扯住黄浩威就走。莫心洁追上来:“你就不能温柔点?我不能守着小威,只能靠你给他关爱了。”黄晟意停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儿。莫心洁意外地发现他眼角溢出泪水。也许他认为她的诺言永远也无法实现?也许他认为他们母子再也不能相聚?还是为她的骑虎之势而难过?莫心洁揪心地痛。

伴随着柔和的灯光、浪漫的音乐,莫心洁随袁美华来到定好的餐桌旁。汪毅然早已守候在那里,穿得西装革履,满面春风,汪竞却很随便,一副很闲适的样子。然而莫心洁一出现,他就开始紧张。汪毅然暗地里捣了他一下:“放松点,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还跟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汪竞嘟囔道:“这是我的第二个春天,我不能再失败了。”袁美华母女落座,汪毅然殷勤地说:“美华,你点菜吧,今天你做主。”袁美华倒也不客气,拿起菜谱。汪竞装作无意地说:“莫小姐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莫心洁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她熟练地掏出烟点上,手指微微颤抖。汪竞愕然。莫心洁微微一笑:“介不介意?”汪竞迟疑了一下说:“你心情不好?我每当想减轻痛苦的时候就抽烟,在烟雾缭绕中能获得些许安慰。也许是因为进入了虚幻世界吧,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种种不如意。”莫心洁的态度有点玩世不恭:“我是习惯了,不抽难受得慌。”袁美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刚离了婚,儿子判给了老公,她不能接受。她平时抽得很少。她跟我一样,都是性情中人。”汪毅然笑道:“你更开朗些。”袁美华爽然道:“那是因为我多吃几年饭,对事情看得开些。谁一开始都很难振作起来,总要有一段时间慢慢恢复。”汪竞也抽上烟,悠然说道:“所以我这几年拼命地往前线跑,多些外部刺激可以减少一点内心的痛楚。”袁美华趁机诱导:“你是个出色的人,为什么会遭遇婚姻失败?”汪竞的脸抽搐起来:“我也想不通我事事精明,为什么会摊上这么一段婚姻。谈恋爱的时候她就很要强,什么事都得她拿主意。我那时被爱蒙昏了头,事事都依着她。只要她高兴,我就比喝了蜂蜜还甜。她和我妈合不来,她经常指摘我妈做事不合规范。所谓的规范,只是她自定义的而已,根本就没有任何依据。我妈很不喜欢她。可我违背了她的意愿,坚决不听她的劝告,硬是结了婚。我妈没有出席我们的婚礼,我爸致完辞之后只吃了几口饭就走了。他一直闷闷不乐。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我对他们二老的伤害太深了。婚后矛盾就突现出来了。天天生活在一起,她的指摘落在我身上,嫌我不够机灵,嫌我不会往上爬,嫌我不讲卫生,嫌我不给孩子煮牛奶。她有洁癖,这我不能不声明。我已经两天洗一次澡了,大冷天我冻得直哆嗦,她还觉得不够勤。她是宁可冻感冒也要坚持天天洗澡的。她要保持身材,不给孩子喂奶,还怪我不肯煮牛奶。我天天出去采访,实在是没有时间。这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多的冲突就不用说了。总而言之一句话,她说的都是对的,我做的都是错的。后来我们就分居了,孩子她带一个星期我带一个星期。孩子爱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没法集中精力写稿。我骂过孩子几次,她不乐意了,我们大吵了几次。再加上过了一年的无性婚姻……我们都是结过婚的人了,我也就不避讳了。我觉得跟她名存实亡的婚姻生活很难受。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我不想再忍受下去。我们协议离了婚。孩子还是闹得厉害,我推给了她,反正她心疼孩子。这些年过得自由自在,我庆幸摆脱了婚姻的桎梏。”莫心洁的语调冷冷的:“你现在又想进围城了?”袁美华借着桌子的掩护踩了她一脚。汪竞似乎并不以为意,爽爽地吸了几口之后说:“人是社会的人,总离不开社会生活。婚姻生活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有了婚姻就有了家的感觉。一个人无论怎样坚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这是人的本性。家是最好的避风港,是脆弱的心灵的依托。我需要家,也需要正常的性生活。恕我说话太直了。”莫心洁沉默了。袁美华接过话头:“这个话题太沉重,我们换个主题吧。你阅历丰富,说说国外的情况吧,我们这些从没出过国门的人都想知道。”汪毅然也添把柴:“你们若是想出国门看一看,小竞可以给你们当向导。”莫心洁仍然没有吱声。袁美华又踩了她一脚,她迫不得已摆出感兴趣的样子。汪竞悠然地瞄了她一眼,眼光很是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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