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头满脸的黑灰,眉毛头发都烧掉了大半,狼狈得无法言述。乍然看见心上人居然毫发无伤,这一喜非同小可,两步就飞奔过来,一把将曲烟烟紧紧搂进怀中,纵声大笑道:“你竟然还活着!我还以为你在里面!原来……” 曲烟烟当即寒着脸打断他:“闭嘴!还不快离开这是非地!你要连累我一起死在这儿吗?”边说,边用力推开了他。 罗钰顿时醒悟,立刻闭紧嘴巴,转身就去牵马。 “往田埂那边走!”曲烟烟简短而不容置疑地命令。 罗钰依言,正待扶她上马,忽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七八丈外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了过来,边跑边惊恐万状地喊:“烟烟!那是烟烟吗?咱们家怎么着火了?!快……” 曲烟烟疾走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了翠翠的手腕子,神情平静到森冷:“着火了不更好吗?我们俩从此都自由了。” “你……”翠翠惊疑地瞅着曲烟烟,张口结舌:“可是……” 她突然醒悟过来,骇得倒退一步:“烟烟,难不成这火是你放的?!” 话音未落,忽觉颈间一凉,罗钰已将寒光四射的刀锋横在了翠翠的喉间,冷冷说道:“没错。你既然都知道了,留着终究是祸患,不如你跟他们一起见阎王去吧!” 依稀的月光下,但见他双眸微眯,目光森冷,顷刻间便要痛下杀手。 “住手!”,曲烟烟及时挡开罗钰的手,寒着脸淡淡道:“她不是坏人,你别伤着她。” 罗钰欲言又止地瞅了曲烟烟一眼,终究也只是蹙了蹙眉,也就把刀缓缓收回了鞘中。不过他那双寒光四射的黑眸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翠翠,令人着实有些不寒而粟。 翠翠早已完全傻了。 她只管呆呆地瞅着眼前的一片火海,冲天的火光映着她那苍白如纸的小脸,神情呆板如木雕泥塑一般;她的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最终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此处不宜久留,走了!”罗钰不由分说,拎起翠翠扔到马背上,又将曲烟烟扶上马,自己也翻身而上,一提缰绳,一马三人就在夜色中绝尘而去。 出了村子便是三岔路口。曲烟烟在狂奔的黑骠马上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翻了个儿,她强忍着眩晕恶心,吃力地问:“你要往哪边走?” 罗钰将手中马鞭向西边那条岔道一指:“我先把你们俩送到宝江县我乡下的外婆那里安顿下来,我有点事要往高平县衙走一趟。最多两日,待我办完了事就过去找你……” 高平县衙?王喜贵现在就在那里啊!却不知这个罗钰去那里做什么?这个倒没兴趣管它,可他这匹现成的坐骑却是自己急需的…… 心念一动,曲烟烟立刻说道:“慢着!我们不去你外婆家,我们也跟着你去高平县衙。” 罗钰一下子勒住缰绳,诧异道:“你疯了吗?你现在惹了人命官司,更不能抛头露面了,怎么倒要跟着我到衙门里去,不要命了?!” “我们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孤身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岂不是更凶险?跟着你,好歹还能有个照应。”曲烟烟镇定地看着罗钰,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你呢?去县衙做什么?” 遥远的天边已经泛出一缕淡淡的白,浓黑的夜幕褪去了一些颜色,天空变成了墨蓝,四周的景物也依稀现出了影影绰绰的轮廓。 “我托了朋友,打算去县衙里谋个枪棒教习的差事干干——咱俩成亲之后,我肯定不能再浪迹江湖了,总得养家,养活你,养活孩儿不是?” 微明的晨曦里,罗钰的五官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满头满脸的烟灰也还是掩不住他英俊硬朗的模样。他坐在马上,两手稳稳地拢着缰绳,低头瞥一眼曲烟烟,嘴角不禁揶揄地微微上翘,黑眸中潋滟出一抹温柔的光彩。 曲烟烟猛然被口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腰背愈发挺直僵硬,冷冷地板着脸望向了别处。 罗钰却已经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地思索起来,显然在仔细考虑刚才曲烟烟的话。末了,他点了点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也不放心让你孤身到乡下去……也罢,不过是村子里失火烧死了一家子狗男女罢了。这原本就不算啥大事儿,就算报了官,这穷乡僻壤的,官老爷也没空答理他们!好,咱们就一起去高平县,兴许老虎屁股上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身后忽然遥遥地传来一阵铜锣骤响,有村民在大声呼喊:“着火啦!老冯家着火喽!街坊们快起来——”只是因为离得远,那喊叫声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时断时续,听得并不很真切。 罗钰拨转了马头,两腿一夹马腹,□□的黑骠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另一条岔道上飞驰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三个人到了高平县城。 一路上翠翠都很安静,自始至终也没开过口,只是一直在马上剧烈地呕吐着。 此时已天光大亮。为了避人耳目,一进城罗钰就雇了一辆车,让曲烟烟和翠翠弃马换车;他自己则在路边找了个茶水摊子,花了俩小钱儿洗干净了手脸,又从包袱里找出身干净衣裳换了。 县衙已经近在咫尺。罗钰命车把式靠边停下,他隔着车帘对曲烟烟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朋友已经帮我打点好了,我现在进去见过县太爷。成不成的,一炷香后我准出来。若是事儿不成,咱们就回乡下种地去!” 他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掸了掸衣裳,转身要往县衙里走。 曲烟烟掀起车帘,及时地叫住了他。 “那个谁……罗钰!你且站一站。这个衙门,还是让我先进去吧。” 罗钰没听清,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她,微笑中带着询问:“你说什么?” 四目相对,曲烟烟的心中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得劲儿,当然也有些歉意。罗钰看着她时那满眼毫不掩饰的关切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事实上,那种关切的眼神本应该属于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的,她不过是雀巢鸠占。 不舒服,不自在,可是又无从解释。 她唯有冷冷地扳着脸,用毫无感情的口吻淡淡道:“对不住得很,我不能跟你走,更不可能跟你成什么亲。我忘了告诉你,宫里派出来的‘花鸟使’王公公现在就住在这县衙里。他相中了我,我今天到这儿来,其实就是要跟他进宫侍驾去的。” 一边说着,就下了车。从罗钰面前走过时,还是垂眸向他微微欠了欠身,歉意地说道:“谢谢你的马……对不住了。” “你……?!”罗钰错愕地圆睁双目,棱角分明的嘴唇紧紧闭着,太阳穴上的青筋崩崩直跳,样子十分骇人。良久,方从齿缝中冷笑道: “原来如此。谢谢我的马?原来我还不如一匹马!其实我早就该明白了,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从一开始在韦府时,到后来韦府败落你沦落为奴后,一直到现在!我不过是一块可有可无的垫脚石罢了,能用便用,不可用了便一脚踢开。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往上爬……可是曲烟烟,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登高必跌重!富贵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韦府便是例子!” 曲烟烟讶然抬眸,眼前这年轻男子脸上的悲怆和愤懑让她有些动容。看起来,他和这身体的原主之间很有故事的样子?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一刹那间的愣怔却让罗钰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他立刻向前两步,用近似恳求的口吻热切地说道:“烟烟,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我不会再放浪江湖,我会收起心来和你一心一意地过日子!你瞧,我已经在认真地谋差事了……以后,我一定会让你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你不要进宫去,你不知道,那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坑……” 够了。这人要走火入魔了。斯人已逝,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他早早断了这痴心妄想吧。 曲烟烟眸光渐冷。她高高昂着头,从齿缝中淡淡地嗤笑一声:“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庸脂俗粉,怎么会瞧得上你这个草莽匹夫?我俩本不是一路人,你还是另觅佳偶去吧,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自己的终身。” 她再次向他缓缓一福,便头也不回地向县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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